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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叔叔的壮举

来源:扬子江文萃作者:尹子仪时间:2024-11-29

       我和母亲吃过晚饭,看电影《两生花》。父亲原本在厨房里洗碗,一个电话到来,我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电话,因为他经常接这样的电话,平淡如水的电话,响起和我们关系不大的嘹亮噪音,他又没有在房间里关上房门接听电话的习惯,还经常将扬声器打开,使得无聊的信息从我们的左耳朵进去,好半天才能从右耳朵里头艰难地过滤出去。父亲通电话的次数之多,时间之长,实在令身处同一个屋檐下的我和母亲难以忍受。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父亲不是刷军事报道抖音,就是看商业电影几分钟解读的视频,所以听到来了电话,我便从茶几上拿过遥控器,将电影的声音调大,直到盖过父亲的通话声。但父亲似乎没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火急火燎地穿着围裙跑了出来,说:叔叔出事了!

       我一时有些懵,电影仍旧放映,我忘记把声音调到静音,或是直接关掉。我的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我对叔叔的印象: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在济南的电子厂流水线上,这么多年,才混到一个小班长的位置。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多清晰立体的印象,只记得他穿白色汗衫、黑色短裤,中等身材,黝黑的脸。我喊他叔叔,他只是对我笑,一直在笑,低着头笑,似乎有些木讷。他初中的时候给学校里高年级坏学生当下手,那些过早混社会的学生被逮住后一口咬定叔叔是他们的“头”。叔叔嘴笨,抵不住众口铄金,稀里糊涂地被开除了学籍,最终只有个小学文凭。小学文凭能干什么?进了厂便扎下根来,一天十一个小时,机械性地做同一个动作,这在我看来,简直不敢想象。还有一次见他是两年前,我还在读大学,他不知何故来到广州,和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餐团圆饭。除了肉眼可见的老态以外,神情和气质上,简直没有太大的区别。以前虽木讷话少,至少能够在惜墨如金中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这一次,只是扒碗中的白饭,要他吃菜,只是瑟缩地夹一点青菜到碗里,一碗饭就没了,然后便坐在沙发角落里玩手机。我问他什么,他说一句简短的话,有点答非所问,还有些口吃。回济南之前,父亲要他有空常来,他只是点头;父亲又说,过段时间我们去济南看你,他顿时就急得面红耳赤,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半天才支支吾吾说他仍住职工宿舍,你们去,没有落脚的地方。父亲也就不言语了。母亲原本大包小包准备了东西让他带去济南,但他说没买到座位,一个人挤绿皮火车,要一路站着,提不了太多东西;父亲给他钱,他说什么也不要,只说他有钱。没有办法,父亲硬是让他将站票退了,转而买了一张高铁票,将他送上了车。

       叔叔离开后不久,我有一次随意翻看父亲的手机,想看看他平日里都刷些什么类型的抖音,无意中在“朋友”那一栏看到一个绑定的号码,正是叔叔。我点进叔叔的主页,看他平日里都关注些什么,一看,顿时惊讶:清一色的网红脸女主播,个个妖冶异常,穿着暴露,发的作品也有些难以入目。更让我惊讶的是,叔叔除了关注这些主播,就再没有其他关注的了。我犹豫了几天,终究还是和父亲讲了。父亲眉头紧锁,说叔叔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看这些也正常,得凑些钱给他,让他早点找个人,只要心地善良、不嫌弃他就好,其他的,不能苛求了。

       话虽如此,我对叔叔的印象从此大打折扣了。所以,听到父亲说叔叔出事了的时候,他上初中被牵连以致退学的事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

       然而,事情出乎我的所料:叔叔下了夜班回宿舍,看到三个本厂男工在调戏一个女工。叔叔虽然懦弱,当时不知怎么突然就冲了上去,将女工护在身后。他本就说不出完整的气宇轩昂的话,情急之下,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三人气急败坏,将他踢翻在地,下手又没个轻重。叔叔蜷成一团,双手抱住头颅,任由他们踢。深夜,四周没人,好在那姑娘从惊惧中回转过来打了120,又赶紧跑到男职工宿舍,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这时救护车也到了,几人一起将叔叔抬上车,送到了医院。

       爷爷奶奶已经过世,叔叔在济南没有亲人。打他的几个男工被抓了起来,那姑娘来看了两次,表达了感谢,送了一些营养品。我和父亲一起走进叔叔病房时,脸如死灰的叔叔右手上还挂着吊瓶。他有些不好意思,叫了一声哥哥。父亲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还好,就是全身痛,动不了;问他这些天都是谁在照顾他,他说打他的那几个人凑钱给他请了护工。父亲问,护工呢?叔叔的眼皮耷拉下去,说护工不只负责他一个人,打他的人家里也不好,请不了专职护工。况且就是皮外伤,医生说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父亲要我陪叔叔说会儿话,他去问问医生。我看着头歪在枕头一边的叔叔,不知道他一眼望到底的外表下有没有一个丰富的情感世界?尤其是我发现他社交平台的关注列表后,那种晚辈对长辈之间的敬意其实已经烟消云散。

       医生告诉父亲,叔叔没有伤及内脏,不会落下病根,休养休养就没事了。护士姐姐们也都很好,对于叔叔这样见义勇为的平民英雄,很是敬佩。在我们没来的时候,帮衬了不少生活上的事。我和父亲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晚上,在病房里,我百无聊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父亲看出我的疲乏,要我先回宾馆洗漱睡觉。我正要起身,叔叔对父亲说,哥,我想和你聊天。叔叔竟然主动想和父亲聊天!我的瞌睡马上就醒了。我和父亲都在等待叔叔的下文。叔叔有些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结结巴巴地说了许多话,大概意思是:他救的那个姑娘没有结婚,他也没有想过追求她,他知道他配不上她。那种情况下,不知怎么的,他就冲上去了。他要父亲将那姑娘送的滋补品拿走,带到我们广州的家里去。他说他看着这些东西,脑子里就乱哄哄的。如今,我的叔叔已重新回到了电子厂流水线上。

       作者简介:尹子仪,2000年生,江西萍乡人,南昌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在读。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成人组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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