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吕书雅 文/图
车马邮件很慢、书信很远的“慢递”时代似乎已渐行渐远，但在川西高原，有一位乡邮员，将这份温情继续传递了下去。他就是39岁的藏族乡邮投递员哈弄夺机。
了解哈弄夺机，要先从一条路开始。哈弄夺机负责投递的邮路位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若尔盖县境内，地处青藏高原东部边缘，途经若尔盖县班佑、巴西等5个乡镇，与红军长征途经阿坝时的路线多处交集重合，邮路沿线保存有包座战役、巴西会议旧址等革命遗址、遗迹28处，被誉为串联红色圣地和精神家园的“长征邮路”。
16年来，在平均海拔3500米的川西高原，哈弄夺机累计邮递行程达44余万公里，投递邮件500多万件，投递准确率100%。他走在属于自己的长征之路上，用实际行动践行着长征精神，架起了藏区人民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他是不忘初心的“温暖信使”
采访调研团到达若尔盖时天色已晚，哈弄夺机已在外面等待良久。6月的夜晚气温不到10℃，他站在大巴车旁，只身着一件绿色的薄款工作服。昏暗的路灯勾勒出他的轮廓，鼻梁高挺，眼角深深浅浅的皱纹散发着坚毅。他冲我们腼腆地笑着，一边打招呼一边帮大家接过手中的行李。这是记者第一次见到哈弄夺机。
一早，采访调研团便跟随邮车出发，穿过草地、翻山越岭，沉浸式体验哈弄夺机每天的工作日常。路上，随处可见的是牦牛、山羊，满眼翠绿的大草原，层层叠叠的云和湛湛蓝天。大家都不由得赞叹：这条路看起来真美！
然而熟悉这儿的人却说：这条路看似美丽，实则非常危险。单程108公里的邮路，可能一山显四季、十里不同天，时而晴空万里，时而会遇暴雨、泥石流、塌方、飞石……特别是到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冬季，是哈弄夺机每年最难捱的日子，道路湿滑结冰，气温达零下30℃。
邮路漫漫，风雨兼程。在危机四伏的邮路上，哈弄夺机一跑就是16年光阴。一路上，哈弄夺机向记者讲述了他的“信使”故事。
在哈弄夺机看来，踏上邮路、坚守邮路是命中注定、自然而然的事情。他是“邮二代”。“从小，父亲就是我眼中最了不起的人，阿爸斜挎着的小邮包好像装着丰富多彩的世界，坐在自行车横梁上陪他送邮件，我觉得很幸福，哪怕是数九寒天。”哈弄夺机说，从父亲的背影中，他看到了坚持、热爱、忠诚。2007年，23岁的哈弄夺机跟随父亲的脚步如愿成为一名乡邮员。
哈弄夺机对这份工作始终保持初心和热情。在送件时他主动用“乡言土语”宣传党报党刊上的内容，与乡亲们讨论时事政策。哈弄夺机兄弟3人都是党员。“父亲对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入伍、入党、入邮政，我实现了其中两个。”哈弄夺机说。2003年7月，哈弄夺机正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他多年如一日，始终坚守入党初心，将党的政策带到田间地头和牧区农场，带到他所到的每个地方。
脚下的路就是前进的动力。在送件途中，哈弄夺机在经过班佑乡一座名为“胜利曙光”的纪念碑时向记者介绍：“这里是长征时非战斗性减员最多的一个地方，很多红军战士没能走出草地，但他们的英勇牺牲迎来了革命胜利的曙光。”哈弄夺机每次经过这里，都会望着高高的纪念碑驻足很久。
哈弄夺机的微信名叫“浅画入相思”，在他的相册里，镜头停留最多的就是邮路上的长征纪念地。“现在路况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经常会遇到危险，我有几次都险些丢掉性命。真的无法想象当年的长征之路有多艰难。”他说道，“和红军战士相比，我在邮路上遇到的困难真不算啥。”
若尔盖县面积有1万多平方公里，共有7个镇、6个乡、1个牧场，设立了3条邮路，往返超1000公里。2014至2019年，3条邮路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从每周1班到每周3班，再到每周6班，随着邮政普遍服务新标准的施行，若尔盖县邮政分公司将两条邮路分包出去，哈弄夺机选择坚守的“长征邮路”，是其中最苦、最难的那条。
“如果能重新作选择，你还会选择这份工作吗？”在邮车上，哈弄夺机紧握方向盘，向记者坚定地说：“肯定会的。阿爸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没教过我放弃。”
他是勇毅前行的“快递小哥”
近年来，随着交通基础设施的改善，网购的“春风”也“吹”进了若尔盖大草原。哈弄夺机的邮车上，来自各地的电商包裹和走出草原的农特产品越来越多。但对于不会用手机不会上网的老年人来说，生活依然存在些许不便。
“幸好有哈弄夺机。如果不是他帮忙带治肺结核的药，我孩子早就没了。”铁布镇则隆村村民哈么泽里说。在哈弄夺机看来，乡亲们需要他，他就会坚持做下去。
为了早点把邮件包裹送到农牧民手上，哈弄夺机义无反顾驱车前进。2018年3月，他在路上突遇暴雪，邮车侧滑进深坑，油管漏油了，哈弄夺机十几次钻到车底维修。最后一次钻车底，衣服和裤子被路面冻住了，衣裤就留在了车底。还有一次下雪天走山路，前面的大货车突然刹不住车出现侧滑，为了保护邮件，命悬一线的他加速倒车，与死神擦肩而过，他们的距离只差了0.5米。他长期在邮路奔波，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因此患上胆结石。但手术第四天他就返岗工作，导致伤口撕裂，皮肉和纱布都粘连在一起。
类似的经历还有很多，但他觉得一切都值得。有一年“双11”，包裹很多，到达最后一站麦溪乡时天已黑。他准备返回时，突然从车后面亮起了一片光，原来是乡亲们打着手电筒在帮他照亮前方的路。“我从后视镜里看去，几十个光点在闪烁，很像夜空里的星星，这个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哈弄夺机动情地说。
哈弄夺机在邮路上跑过了自己最好的青春时光，也见证了国家物流、交通、电商平台等迅猛发展的重要时期。“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这是乡村振兴战略的丰富内涵，更是哈弄夺机认定的、要做好的“有意义的事情”。
2020年4月，国家邮政局印发《快递进村三年行动方案（2020-2022年）》，明确到2022年底，符合条件的建制村要基本实现“村村通快递”。
为了当好惠农富民政策的宣传员和践行者，他从一名普通乡邮员向一名管理人员转型，工作内容也从最初的送信、送包裹变为如今带领团队，投身于当地邮政普遍服务质量提升与服务乡村振兴当中。每天清晨，哈弄夺机作为网运班组长，都会带领班组同事，在县分公司争分夺秒地处理社会快递公司运达的快递包裹。邮递员会连同邮政快递包裹一起带走，去各个镇上和村子派发。看到附近乡亲纷纷来网点取件，是哈弄夺机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近年来，若尔盖县邮政分公司全面推进“邮快合作”，统一将各快递公司的包裹免费配送至各村，有效解决了消费品下乡“最后一公里”投递难和农产品进城“最初一公里”运输难的问题，实现了农牧民购物、销售不出村的便捷生活。“以前，这里除了邮政，社会快递公司送件到乡镇，每件都会收取手续费。现在真正是为老百姓解决问题。”唐克邮政所的南卡准对记者说。
他是心怀梦想的“带货达人”
记者坐在哈弄夺机邮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以第一视角感受着他的日常。当时烈日当空，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黝黑的面庞上，胸前的党徽闪闪发光。他笑着说：“还是手里握着方向盘踏实！但如今我肩上的责任更多了。”
随着邮车的一阵颠簸摇晃，在羊群和牛群的包围中，哈弄夺机带我们来到了罗科的家。哈弄夺机用藏语跟他打招呼，转身向我们介绍：“他是我的朋友。”其实，他们是去年11月认识的。那时候，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家里的牛羊长了膘。“当时牧场的牛‘出不去’，收牛的人‘进不来’。过了11月，牛就会减重，过年挣不到钱，贷款都还不上。是哈弄夺机帮我解了燃眉之急。”在大草原，农牧业是发展的支柱，像罗科一样的牧民还有很多。
增加农民收入是“三农”工作的中心任务。“从脱贫攻坚到致富，就是要帮乡亲们富起来。”在哈弄夺机的奔走下，去年共有80多头牦牛以牧民满意的价格出售。为了让家乡的产品“走出去”，2021年3月，哈弄夺机电商工作室成立了，“直播带货主播”成为哈弄夺机的新身份。
“我们的牦牛吃的是中草药，住的是风景区，喝的是矿泉水。”在最近一次直播中，哈弄夺机段子频出，更是在直播间大方献上歌曲，俨然一位直播带货老手。当天，整场直播累计销售金额超50万元。他的同事说：“哈哥为作直播准备，又是几乎一夜没睡。”在看似顺利的直播中，他在私下默默练习了很久。在他的努力下，牦牛肉、奶制品、酥油茶等高原产品，慢慢走向了草原外面的世界。
“我以前很怕当众讲话，但我想实实在在为家乡多做一点，我必须克服。”书籍也成了哈弄夺机邮路上的伙伴，路上有空闲时他就会拿起书来读几页。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哈弄夺机取得了行政管理专业专科学历，现在在读本科。“国家发展太快，只有学习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才能更好服务乡亲们。”他说。
他认为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他下一阶段的目标是将特色产业做大做强，形成品牌和规模，让产品销往全国乃至全世界。“慢慢做，都会好的。”哈弄夺机眼神充满自信，让人感受到他憋着的那股劲头。
然而，说到家人，他的眼圈却忽然红了。哈弄夺机有2个老人、3个女儿、6亩地、10只羊，这个家一直靠妻子俄尖措撑着。因为路途遥远、任务繁重，这10多年，哈弄夺机只和家人一起过了3个春节。
对于这个“长”在草原上的男人，哈弄夺机的妻子很少抱怨：“他在外面工作，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他。”女儿们也视爸爸为偶像。去年，女儿仁青卓玛写下入党申请书，谈到入党初心，她讲了爸爸的故事。
让乡亲们过上更好的日子，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哈弄夺机把乡亲装在心里，乡亲也把他当成亲人。大家敬他、爱他、佩服他，都亲切地叫他“哈哥”。国家富强、人民幸福、家人安康是他心底里的梦想。“大家好了，小家才能好。”
哈弄夺机的工作室，摆放着他先后获得的几十个荣誉证书和奖杯，39岁的他成为草原“名人”。而对哈哥来说，这些只不过是邮路上一个又一个催人奋进的筑梦音符。
其实，千千万万优秀的基层工作者，都走在自己的新长征之路上。他们是平凡人，却做着不平凡的事；他们是小人物，却有大精神。他们身上有“一枝一叶总关情”的情怀，也有“得其大者兼其小”的精神，更有“甘淡泊以守清贫”的境界。
“我不是什么‘名人’，我很普通，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征之路’，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能做的事。”哈弄夺机坚信，这条曾经迎接革命先辈走向胜利的道路，将在更多人的共同努力下，变成通往乡村振兴、共同富裕的“连心路”“致富路”“幸福路”。
长路漫漫，哈弄夺机的“长征邮路”没有尽头，却有劲头、有盼头、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