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亚光

还是去年秋季，一位诗人朋友送我一本书，书名叫《坚硬的麦粒儿》。当时我翻了翻，感觉里面的作品充满泥土味，很有乡土气，一接触就能让人想起儿时的田野。朋友说，这是一位基层土地管理局长的作品，这个局长与其很熟，年轻时就认识，很有才情，也很勤奋，边工作边创作，已经出了两本集子。朋友知道我好读书，也偶尔评书，就央求给他的这位熟人也写几句。朋友说出来了，我不好回绝，只好答应，可是，当时我实在太忙，根本抽不出空来细细读这样的文学作品，所以也就更没有时间为这本书写上几句话。时间一晃半年多了，觉得实在对不住朋友，这“文债”不还，见面总觉着歉疚。这两天终于有了点儿空，决定还这“文债”。

要评书必先读书。打开《坚硬的麦粒儿》一读，便放不下了，《农人的圣经》《母亲的灶窝儿》《秋天我要去看云》《蝉之歌》《家乡的戏院子》《有打麦场的日子》《君子般的玉米》……一篇篇读下去，像一幅幅乡村风俗画，一曲曲农人奋斗歌，又仿佛是一首首散文诗，一个个动人的民间故事。里面有父亲的辛劳，母亲的勤俭，乡亲们的苦干；里面有心的柔软，爱的甘甜，失亲的悲伤；里面有庄稼的繁茂，果实的丰硕，丰收的喜悦；还有早晨的露珠，上午的骄阳，傍晚的彩霞，黑夜的灯光。读到悲情处，让人流泪，念到有趣处，令人发笑。文章都不长，文辞却精粹，一篇篇文章很容易读完，有的篇章读后真觉得如能写得更细点更多点，或许更解渴。

作者高峻出生农村，长大了又恰巧当了当地县里的土地局长，半辈子与土地打交道，自然生出情来。但高峻的土地情比不过他爹的土地情。你看高峻写他爹与土地的关系，那可称为神来之笔，“掀开土地的第一页，首先看到的是父亲脸上皱纹中的灰尘和指甲里窝藏的污垢。父亲每天从土地里回来，我很懂事地端上半盆温水，看父亲把一双粗糙的手慢慢浸进水里，双手搓了又搓，然后用双手撩些水再搓向脸上，等我端着脸盆泼向水池时，盆底总留下一层黑黑的泥土，不摇荡几下是泼不净的。那是普通的泥土吗？不，那是父亲亲近土地、掀开土地、投入土地的见证，也是土地对父亲夜以继日亲偎的丰厚馈赠。父亲天天面向土地，像面对一部农人的圣经，虔诚地读啊读啊，我猜想那时父亲一定读出了土地的要义，读出了土地的思想，读出了土地的感悟，即使到临终，仍在虔诚地阅读着那本百读不厌的土地圣经。”高峻把他父亲用心用情躬耕土地、亲近土地、研究土地比喻成父亲在虔诚地阅读土地圣经，这种写法很罕见，足见高峻的创造意识，同时也彰显出高峻对土地的感情，明是写其父亲，暗里写的是作者自己对土地的虔敬之情。曲里拐弯，唱了一支泥土之歌。

诗人艾青在《我爱这土地》一诗中写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高峻写土地写出了神，不也是因为他对土地爱得深沉吗？

高峻为什么如此热爱土地？那是因为土地是农人的生命之源、活命的根本。远离农地的工人、商人、军人和仕子等虽然也要每天与食物打交道，但对土里生长的庄稼的日日夜夜，发芽、生根、出苗、长大、抽穗、开花、结果的过程没有感情的投入，没有悉心的守护，对那种难以割舍难以抛下的土地情愫是体会不深的。而农人不同。就如《坚硬的麦粒儿》一文所写，高峻和他的父母，曾经每年的秋分时节播麦下种，然后再经过冬日的繁殖裂变，春天的拔节生长，夏初的紧张收获，一直经过大半年的守护盼望，亲见了坚硬的麦粒儿入了土，最后又以坚硬的麦粒儿重新呈现。那份情，那份爱，不是亲历者如何体会得来？“大田作物中小麦的生长周期最长。秋种，夏收，经过了春夏秋冬，历经了风霜雨雪，吸取了一年四季中的日月精华和农人辛勤的汗水。也许只有这样，麦粒儿才得到磨砺、涅槃、升华、锤炼了自己的坚硬，树起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品格和操行：即使被石磨碾成碎末、化为齑粉，也是一眼的白亮和扑鼻的芬芳……”高峻写道。

在城里人看来，农村很苦，但在农人眼里，农村的乐趣多了去了。比如，在高峻的记忆中，在家里的老槐树开花的时候就很惬意，槐花一嘟噜一嘟噜，又香又甜，“我和奶奶干活的时候，奶奶坐靠在老槐树下，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听奶奶讲织女嫁牛郎的故事。”一个故事一个故事的讲来，成年的高峻一想起来就幸福无比。

还有那充满着丰收喜悦的打麦场，想起来就来劲儿。“清净不了几天的打麦场很快又要派上用场了。提前上场的自然是些豆类，绿豆、豇豆、黄豆，即使是成车的黄豆在宽大的打麦场上也只占个场角儿。豆子碾完，谷子、高粱就熟了。”然后是芝麻……收获季节，场里洋溢着欢声笑语，有时还有一些劳动之中的打情骂俏，那是农人生活的调味品。

读完掩卷，余音绕梁，农人的悲声笑语，夹杂着土地的芬芳，还有那瓜果的甜美、白云的飞扬、牲畜的嚎叫、庄稼的拔节声、戏院里的锣鼓音，共同汇聚成一场农村生活交响乐，一幅乡村风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