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王砾尧

□ 实习记者 孟佳惠

从浙江台州偏远的白石村到黄岩宁溪镇的这段山路，弯多曲折。下过雨后，更是泥滑，每绕一个弯，好像身体也随着车体的弯转而倾斜。当地人说，即使是车技再好的驾驶员也要开上半个多小时。

在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一位头发灰白、腿脚不便的老妇却频繁辗转于这条山路之上，只为践行自己当初许下的承诺。她要还一笔钱，还一笔两年前丈夫开电动三轮车撞伤人后的赔偿款。

2017年3月的一天，外出打工的老伴戴汉顺突然回来了，他两眼通红，坐在颤巍巍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朱冬娟上前追问，戴汉顺才道出实情：原来在他开电动三轮车赶工的路上，不小心撞伤了路人徐桂花。

徐桂花被治愈后，家人诉诸法律，要求戴汉顺赔偿医药费、护理费等各项费用总计4万元。8月的天气闷热得冒汗，但朱冬娟、戴汉顺夫妇的心却凉到了冰点。4万元钱，在这家人看来，无疑是一串天文数字。

戴汉顺今年68岁，朱冬娟比他小上2岁，山上湿冷的环境让夫妻俩都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和痛风疾病，每天要吃六、七种药。夫妻俩膝下有三个子女。大女儿早已离世，二女儿嫁进了一个更穷的村子，紧巴巴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最小的儿子自己都不宽裕，还经常需要老两口帮衬一点，哪里还有能力支援这么多钱？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朱冬娟擦干眼角的泪水，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她拉上老伴，直奔徐桂花的家，向他们做出了承诺：“不管多难，钱是一定要还的，但希望你们能给我们多一点时间，让我们慢慢还上。”

在徐桂花一家看来，朱冬娟“信誓旦旦”地给出承诺后，就应该按时还款。但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他们才收到2000块钱的赔偿，这样的赔偿进度实在太慢了。“莫非对方想赖账？”徐桂花家人心里犯起了嘀咕，并联系了宁溪法庭执行警官付伟军。

付伟军了解到戴汉顺家没钱也没房产，便决定去一探究竟。寻觅良久，付伟军才在大山深处找到了戴汉顺的家。进门后，付伟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石头砌墙，木板搭顶。支撑房子的木头柱子上布满了斑斑霉迹，破烂的房子里，除了一台已经微微生锈的小冰箱，以及3盏结着蛛网的电灯，再也找不出更多的电器。没有围栏的楼梯连着堆满杂物的阁楼，踩上去吱嘎作响。

看着眼前的景象，付伟军暗暗地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这笔赔偿款可能要“烂”下了。

在这黢黑露着风的屋子里，朱冬娟向付伟军讲着山里的土话，“我和我家老头一身毛病，挣钱能力有限，还款进度有些慢，麻烦你让他们多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把钱全部还上。”付伟军走后，夫妻俩还款的“紧迫感”就更强烈了。

戴汉顺跟着村里的人出去打工，帮别人做点泥水活儿，一天赚个七八十块钱的劳务费。朱冬娟在家也不停歇，每天穿梭在山上成片的竹林里，挥着镰刀收割箬竹竿和箬叶。箬竹竿可作为手工艺品的原料，一斤能卖1.3元钱。

每凑齐1000元钱，朱冬娟就从山沟里“翻”出来，来到宁溪法庭，将钱交给付伟军，嘱咐他尽快交给徐桂花。付伟军回忆说，每张纸币都被压得十分平整。那些5元、10元、20元的零钱每加到100元，便横折着一张钞票裹一下。

后来，为了不麻烦付伟军，朱冬娟便直接将钱送到徐桂花家。每次看到朱冬娟送来的叠得整整齐齐的5元、10元皱巴巴的钱，都令徐桂花及其家人感慨不已。

到2018年底，朱冬娟已经陆续偿还了9000元。徐桂花的家人表示，朱冬娟只要再付5000元医药费，剩余的部分都不要了。“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了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有人问朱冬娟，“怎么看待诚信”。她只重复：“不能不还啊，人家是要在背后说我们的。我们家穷，但不会赖账。”

在云雾缭绕的山里，梅花竹节节生长，春笋在一场春雨过后窜到小腿高，也许只有在这样的高山沃土里，才能滋养出如此踏实质朴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