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旬农历的二、五、七、十,是龙集逢集的日子。我小时候,故乡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逢集那天,不问有事没事,都到市场转转。他们这里看看,那里瞅瞅,碰到喜欢的就买,不喜欢的就走。他们碰上熟人,就打个招呼,说上几句。当时的龙集老市场,还在龙集老街的中部,呈“十”字形分布。
南北街较短,是一条二百多米长、四米来宽的泥路。东侧是粮站墙头,西侧是老公社墙头、小商店、信用社,南头通到龙集二队庄子,北头直到邮局。
东西街较长,是一条五六百米长、五六米宽的泥路,北侧是龙集中学、土产公司、公社墙头、龙西大塘,南侧是龙集二队、龙西九队的庄子。南北街与东西街交汇处在土产公司西侧,这里是龙集老市场的中心。每次逢集,这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路边摆满卖菜的筐、卖萝卜的篮头子、卖豆腐的木箱子、卖豆芽的瓷盆,还有卖小瓜的、卖洋柿子的布兜子,密密麻麻的,一摊挨着一摊,一直往街心靠,挤得街心都快没路了。街上,叫卖声,问价声,讨价声,或高或低,此起彼伏。“赵家豆腐张家千张。”这是龙集人的顺口溜。赵家的豆腐,张家的千张,是龙集出了名的菜,特别是赵家的草锅豆腐,细嫩得如玉,又硬实得似砖,掉到地上也摔不碎。再看街上卖的那些蔬菜,有绿莹莹的茄子,有红彤彤的洋柿子,有黄橙橙的胡萝卜,有青翠翠的大椒子,还有白绿相间的大葱、又粗又壮的白萝卜……有的蔬菜上面还沾着露水。这些都是农家自己种的。
“十字”路口向南,是龙集二队的庄子,房子前面也有卖东西的。人们将自己做的锅箔子、蒸笼、锅盖、篮头、簸箕、笤帚、粪箕子等,放在路边卖。卖烟叶老头,戴着破斗篷,将报纸铺在地上,上面放上金黄的烟叶。遇上熟人,他就将烟叶揉碎了,装上一烟袋,点上火,抽上两口,尝尝烟叶劲头的大小。有个高个子的中年妇女,她家就住在市场南边。她每集都拿小凳子,坐在自家门口,卖些杂七杂八东西。每年端午前几天,她就摆着面箩,缠着绒线卖。后来,我听说这个女人是学校老师的家属。“十字”路口西侧是龙西九队庄子。紧靠路口转向西,只见路边摆着各类禽蛋。卖鸡蛋的,将鸡蛋放在干瓢里,用破布遮着,放在地上。卖鸭蛋的,在篮头底下铺层稻草,稻草上面摆着鸭蛋,再在鸭蛋上面盖一层笼布。这些都是正宗的散养鸡蛋、鸭蛋,蛋上带着干枯的粪便。当时鸡、鸭蛋大抵几分钱一个,买蛋的人掰着手指,数着买。卖蛋市场向西,就是禽类市场。卖鸡的、卖鸭子的,将鸡、鸭的爪子上扣上红布条,放在篮子里。篮里散发鸡屎、鸭屎的臭味。这些鸡呀、鸭呀,忍不住寂寞,“叽叽”、“嘎嘎”,不停乱叫,搅得人心绪不宁。每到春天,还有卖鸡苗、鸭苗的,筐里盖着一只只小东西,“叽叽喳喳”的,看了惹人喜欢。
禽类市场再往西是个大塘,大塘四围栽有大片高树,浓荫匝地。这里是一个理想的市场。大塘南岸是露天书场。每次逢集,来自当地的、外地的说书人,来这里唱大鼓、唱快板、唱柳琴戏、唱莲花落。说书人四周,围着黑压压的听说人。大塘东岸是摆摊的。补鞋的老侍头,尽管身边围不少人,但他牵线的手仍旧不紧不慢。算命的许半仙,戴着墨镜,显得十分神秘。她拉着老婆婆的手娓娓道来。只见老婆婆经常唉声叹气。算命摊子旁边站着、蹲着围观人,有的静默,有的耳语,有的喧哗。剃头的老施大,摆稳椅子,掀开剃头箱,燃着小煤炉,拎着冒热气的大锡壶。他不时帮人洗头、剃头、修面、掏耳屎。听父亲说,这个施老头,还会帮人拿胳膊拿腿。谁家孩子、大人弄折了腿、脚,施老头就帮他捏捏、揉揉、拽拽就行。大塘北岸是牲口行。每次逢集,牵着牲口的农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一时间,这里人声喧闹,牛哞马嘶。人们将牲口拴在树桩上,牵在手里,散在地上……买牲口人看着牲口的耳朵、毛色、骨架、牙口,看中了就谈。有意思的是,牲口行交易时,买家、卖家和拉纲人,对着牲口仔细评判一番。拉纲人把手分别伸进买家和卖家的袖筒里,暗地里掰着指头,讲着价钱。大塘西岸是粮行。农人将自家吃剩的小麦、大芦子、稻子、沙芋,还有大芦糁子、小麦麸子、稻油壳子,背到街上卖。当时还是大集体,集市上卖的粮食还是不多的。卖粮食的、买粮食的,不停地讲着价钱。经过讨价还价后成交。最后他们将粮食拎到粮行,找开行人过秤。当时买卖粮食是要交一定的手续费的。
“十字”路口向东,也是一段土路。紧靠“十字”路口,路北面是土产公司。当时土产公司有个姓花的售货员,每次逢集时,他不断地卖着锅、碗、瓢、盆,卖着挖叉、铁锹、锄头。每年麦口,农村每家都要到这里卖镰刀、大竹耙子、摊木这些农具,准备着收割麦子。土产公司对过是龙集二队农户,有姓张的、姓陈的。他们在自家门口卖猪肉。当时农村市场管理已经放松,农民可以自由买猪、卖猪、杀猪、买卖猪肉。不过,当时农村仍然很穷,吃猪肉的人很少。乡下人大多买肥肉、花油、板油吃,既当肉又当油,很少有人买瘦肉的。土产公司往东,有一块空地。这块空地,在老龙集中学墙头外面。这里每到逢集,就有一个老头子摆着地摊子。这个老头姓李,听说是龙东人。李老头用旧布缝一个袋子,将红、绿、黄三种不同颜色的溜溜(玻璃球),灌在布袋里,两分钱摸一次。如果摸出的溜溜是一色的,就奖励两块糖;如果摸出的溜溜有一个杂色的,就奖励一块糖;如果摸出的溜溜有两个杂色的,就没有奖励了。每天上下放学,都有孩子来这里摸溜溜。李老头每天重复着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花钱不多,开心取乐。想赢赢不到,想输输不多,两分钱一摸。”
肉摊子往东是张家油榨。每到逢集,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这里榨油。张家榨油也卖油。他家门口放着几个透明的大油桶。这些都是纯手工的植物油。乡下人提着油瓶,来他家打油。张家油榨往东是鱼市。卖鱼的把鱼放在水桶里卖。鱼在水桶里跳来跳去,溅得满地是水。不过,散集时,卖鱼人把死掉的小鱼、小虾随手扔在路上,弄得整个鱼市都是鱼腥味。孙家馓子铺搭在街的最东头。铺子三面用小芦箔子围着,上面蒙着帆布。棚子里支口大锅,锅旁放着各种东西。逢集时,孙师傅一大早支好案板,揉好面,开始扎馓子。他家扎的馓子又香又脆,每集都不够卖的。
“十字”路口向北,也有一条一百多米的泥路。紧靠路口是几家卖布的,当时有应山姓杨的、金圩姓金的、龙西姓王的。他们在路旁放张长条桌子,长桌上摆着一卷一卷、花花绿绿的棉布。有人买布时,他们拿着长尺,沿着桌边一尺一尺地量。接着,他们用剪刀剪一个小口,然后用双手用力一撕,“吃啦”,布块被撕成两半。最后他们将布卷起,拿根小布条系起来,递给买布人。布摊往北是几家卖糖果的,有龙集的老张家、龙西的老李家。那时卖的糖果有小精果子、大头酥果子,还有一种果子扎成三角形,颜色有红的、绿的、黄的,非常好看。称果子时,卖果子的用盘秤称好,倒在旧报纸上,然后将纸边扶起、裹紧,再拿苘皮子扎起来,系成十字形。卖糖果往北就是卖油条的、卖煎包的了。路东的那个卖油条的小媳妇,手脚利索。她的男将姓施,就是剃头的那个施老头的儿子。每次逢集,施家小媳妇早早起床,将桌子摆好,炉子点好,柴火烧旺,油锅烧沸。等到油锅冒泡时,她把面条拉长拍扁,将两根面条摞在一起,用筷子往中间一压,用手拎起来,投进油锅炸。油锅马上泛起油花。就这样,一根根油条在锅里越烧越粗,越烧越硬。摊子旁边站着的买油条人,掏出五分钱,拿双筷子,夹起油条,趁热往嘴里送。路西的那个卖煎包的小老头,姓李,龙西人。因为他爱做包子,人们都叫他“李打包子”。简易的小棚子,烧着小炭炉,炕着平底锅。炉火烧得旺旺的,包子煎得黄黄的。大人孩子花上五分钱,买上一个小煎包,吃得嘴里都是香。
街道最北头到邮局,这里是卖斗笠、席子、褶子等篾制品的地方。人们就将席子、褶子靠在邮局的院墙上叫卖。三四十年过去了,龙集的市场已经搬了好几个地方,原先的老市场早已看不见影子。不知怎的,我每次经过十字路口,总是想到那时的龙集老市场。
徐宜业,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被评为镇首届名师、县中学语文学科带头人、县政府优秀教育工作者、县优秀班主任、市语文骨干教师,主持多项国家、省市级课题并结题。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