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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业:​遥远的蒲草地

2020-07-09 17:20:50 来源: 


遥远的蒲草地

徐宜业


故乡湖多,水多,湿地多,当然水草多了。水草中,最多的是芦苇,其次就是蒲草了。我小时候,故乡有一大片蒲草地。蒲草是较早入诗的植物,两千多年前的《诗经》,就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诗句。《孔雀东南飞》中“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以蒲草比喻女子坚贞的爱情。唐诗中描写蒲草的诗句俯拾皆是:“细柳新蒲为谁绿”、“青罗裙带展新蒲”、“紫蒲生湿岸”……


熟视无睹的蒲草中,不仅有诗句,还有故事。“蒲牒写书”,彰显西汉著名司法官路温舒少时的好学,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赞道:“编蒲曾苦思,垂竹愧无名”;“蒲鞭示辱”,见证东汉清官刘宽薄罚示耻,宽厚仁慈。“成吉思汗与蒲草”是个传说:成吉思汗一天夜里做梦时,梦见自己置身湖水,被蒲草包围。最后,高大的蒲草突然压倒自己的金帐房车。第二天早晨,成吉思汗召集文武百官解梦。有位大臣说,这是个不吉利的梦,金帐房车指的是大汗,蒲草指的是姓哲格苏的臣民,蒲草压倒金帐房车寓意姓哲格苏的臣民要篡位。于是,成吉思汗下令杀尽全国姓哲格苏男丁。可是还是有个哲格苏氏男子,提前得知消息,偷偷逃往关内,躲过一劫。此后,他将自己的蒙古姓氏“哲格苏”翻译为汉语“蒲草”,简称“蒲”。从此,“蒲”姓繁衍下来。


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传说,我们没有必要去考证它的真伪,但从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统治者的凶狠残暴,草菅人命。故乡的洪泽湖、成子湖边长着大片蒲草,冬天蒲根遍布水下淤泥。小时候,我和狗儿他们,冒着严寒,从水下挖蒲根。我们挖出蒲根,褪去外皮,放进嘴里吃,真是又凉又甜。“梨花开到檐前蕊,蒲草青回石上根。”初春,杏花、梨花、桃花开了,这时蒲草也发芽了,芽苗嫩嫩的,黄黄的,有的冒出水面,有的还没在水中。黑蛋伸出黑手,探入水中,擗蒲草的嫩芽。他擗到嫩芽,撂进嘴里就嚼;栓子知道过日子,挖到的蒲菜舍不得吃。他丢进护笼里,带回家给母亲做菜。蒲草的嫩茎,在故乡叫“蒲菜”。我是个懂事的孩子,经常把挖到的蒲菜带回家。母亲有时把蒲菜切成长条,与青椒爆炒,黄绿交错,色香俱全;有时切成片状,与肉丝煎炒,脆嫩如笋,清香可口。圩里的老高先生说,蒲菜是一种中药,它味甘性凉,清热利水,能补气补血。


其实,早在《周礼》就有记载蒲菜的,不过那时不叫蒲菜,而叫“蒲菹”。宋代黄裳“角黍包金,香蒲切玉,是处玳筵罗列”、明代顾过亦“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可见蒲菜是登大雅之堂的,不止是我们南徐庄独有。时光易逝,气温渐长,蒲草不断分株,新芽不断长大。叶子长长了,一般一米左右,有的超过两米。蒲棵长高了,大多一人多高。绿绿的蒲草与青青的芦苇相互映衬。“蒲草嫩香浮竹叶”,湖边夏风中,不时传送着蒲草的清香。“蒲草薄裁连蒂白,胭脂浓染半葩红。”这是多美的意境啊!这时,蒲草的叶子是我们最好的玩具。女孩子擗下蒲草,编蒲草帽,戴在头上;男孩子折下蒲草当作宝剑,用来玩“打仗”,舞着长长软“剑”,你追我赶。在故乡,端午节是最忙的时候,大田地麦子黄了,抢忙的生产队已经割了;一垄一垄的稻秧青青郁郁的,抢忙的生产队已经栽秧了。端午到了,不过无论怎么忙,父亲们不忘到蒲地去割一抱蒲草回家。端午节,家家的屋檐下、门楣上,都插着蒲草。晚上,母亲们早早用蒲草烧水,大人孩子痛痛快快洗个澡。还有人家喝蒲草酒呢,你也不能说他假斯文,古代就有“五色新丝缠角粽,菖蒲酒美清尊共”的习俗。唉,难怪古人把端午节称作蒲节。


不过,古人过端午时所用的蒲是菖蒲,不是故乡的蒲草。小时候,我常把菖蒲和蒲草混为一谈。后来我到淮阴读师范了,生物老师告诉我,菖蒲古称“荪”或“荃”,能散发香气,它的两面叶脉凸鼓,状若宝剑,又叫“蒲剑草”或“水剑草”,传说能驱鬼辟邪。蒲草酒也是用菖蒲酿造的。仲夏,蒲草棵子长得更大了,青绿的蒲草间伸出一根根长长的莛子,莛子顶端裹着圆柱状的蒲棒。蒲棒上,布满黄橙橙的花粉。父亲说,这是蒲草的花,可老高先生说那叫“蒲黄”,能消炎、利尿、止血。他还背了一段汪连仕的《采药书》∶“蒲萼即蒲草。南人呼莎草,北人呼板枝花,结实为鬼蜡烛,其粉即蒲黄。”蒲棒的样子实在吸引人眼球。蒲棒的颜色橙黄,大人们爱把它比作小火把;孩子们喜欢吃,爱把它比作香肠,可文人骚客们爱把它比作水蜡烛。蒲棒比作“水烛”,最早在清朝。清屈大均《广东新语》介绍蒲草:“水蜡烛,草本,生野塘间,秋杪结实,宛与蜡烛相似。有咏者云:风摇无弄影,煤具不燃烟。”清王礼《台湾县志》也不惜笔墨:“水烛,形如蜡烛。以其生于水中,故名水烛。内有絮如棉花,治刀伤甚验。” 这两段史料,抓住了蒲草的特点介绍蒲草。“粉粉莲花色,入秋凋零半。不及蒲草根,缠满莲塘岸。”天气刚入秋,那花枝招展的荷花就扛不住了,已经凋零了一半,可蒲草就不同了,仍展示出顽强的生命力:蒲叶越发青葱,蒲棒越发膨大,颜色由淡黄变成深黄、棕黄。二丫、狗子媳妇结队到蒲地扦蒲棒,回家晒干收藏起来。蒲棒是蒲草的花,也是蒲草的果。成熟的蒲棒里,包裹着毛绒绒的蒲絮。当蒲棒干透了,被风一撕,蒲絮就“怒放”了,四处飞扬起来。


庄上的小孩家是喜欢玩干蒲棒的。我们剥开蒲棒,搓开一朵一朵柔软的蒲絮,向对方吹着。各人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落满毛绒绒的蒲絮,活像一个个白发魔女。挑猪菜时,孩子们老不小心,小小的手指常被镰刀划破。我们就用蒲絮往伤口上一按,血马上就止住了,根本用不着上医院的。关于蒲絮止血的功能,清代赵学敏的《本草纲目拾遗》就有表述:“以其开花结实,俨似蜡烛,故名。芦苇荡中颇多,土人采其实,以治金刃伤止血用。”夏天的夜晚,社员们爱到队场上乘凉,蚊虫“嗡嗡”,闹得人不得安生。偌大的队场上,十几支点燃的干蒲棒闪闪烁烁,弥漫着浓浓的烟熏味,蚊虫们早已避而远之了。那些吃烂烟的,就着燃烧的蒲棒点着旱烟,真是一举两得。孩子们举着燃烧的蒲棒,绕着队场四周跑着闹着,宛如一只只萤火虫在飞。闲下空子,姑娘们把蒲絮剥下来,填进枕芯和坐垫,既舒适又柔软。老太太把蒲絮塞进毛窝子里,穿上了这样的毛窝子,无论什么样的冬天,都能扛得过。深秋,蒲草叶子黄了,蒲棒变成了绛黄色,蒲草成熟了,老队长把蒲地分给各家割。孩子们跟着大人去蒲地玩,他们摸摸抹抹的,有时在浅浅的水中,也能逮到黑鱼、角针鱼。蒲草割完了,蒲地上剩下了一片寡水。各家把蒲草拖回家,铺在场上晒,晒干后用碌碡碾压,或用木棒反复锤打。碾压、捶打过的蒲草韧性好,拉力强,耐磨、耐压、保温,是编织的好材料。《周礼·泽虞》曰:“共其苇蒲之事。”注:“以为席。”可见蒲草最早是用来编席子的。用芦柴编织的席子叫苇席,用蒲草编织的席子叫蒲席,蒲席比苇席柔软舒适。不过,故乡人不叫蒲席子,而叫蒲箔子。在故乡,蒲箔子不仅能够铺床,还能做盖房的底网,做晒霉干菜、咸萝卜干等的铺布,做挡风遮雨的门帘、窗帘。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在我的脑海里,那是一幅最美的冬景。垂钓的老者,他身上披的蓑衣,原来就是用蒲草编成的。设若他的头上再戴上一顶蒲草帽,脚上穿上一双蒲草鞋,或者蒲毛窝子,那才更有诗境。蒲草鞋结实耐穿,不易透水,鞋壳填些麦穰和棉絮,冬天穿上非常暖和。蒲毛窝子,深深的鞋帮,厚厚的底鞋,里面铺层鸡毛、芦毛花等,雨地不怕湿,雪地不打滑,真是舒服。靠山吃山,靠湖也能吃蒲。蒲地也是故乡人的聚宝盆。“家有蒲编手,强过攒钱斗”。蒲箔子能卖,蒲蓑衣能卖,蒲草帽、蒲草鞋、蒲毛窝子能卖,蒲扇子、蒲垫、蒲包也能卖。阴雨天、下雪天,故乡人没事时,都蹲在家里搞蒲草编织。这些蒲织品,不仅可以满足自家用,还可以拿到街上卖钱。六月扇子雨天伞,蒲扇子对于农家人可是抢手货。我小时候,农村没有电风扇,没有空调,每到夏夜乘凉时,大人孩子坐在大树下,一人手里掯一把扇子。他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听说书人说书。那是最快乐的时光。现在故乡的蒲草地,都已改造为鱼塘、蟹塘,手工蒲织已渐渐被人忘却,手工蒲织品已无人问津了。不过,故乡那遥远的蒲草地,不时叩击着我的心房。



徐宜业,江苏省泗洪县龙集镇人,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中学高级教师。作品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平台。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工作于农村,教育农家娃。喜爱农村,喜爱乡土,喜爱乡情乡俗,喜爱乡土生活,喜爱乡土一样的农民,喜爱书写乡土一样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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