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被执行人坐下来,这需要法官的智慧和必要手段
除了查财产,找人也占据了执行法官的大量时间。
“有些被执行人为了躲债,一早出门晚上才回来,我们就得在他住所旁边盯着。”于江涛介绍自己的“蹲点”经验。“要么我们一早四五点钟出发,在他出门时逮到他;要么我们就晚上七八点钟出发,在他回家前逮到他。”
干了十几年执行,于江涛早就把自己的急性子磨平。这份工作教会他的除了耐心,还有“一些心理学和临场应变的能力”。
有次他追踪到一个被执行人,刚好看到被执行人的轿车停在旁边。于江涛让这位“老赖”交出车钥匙,对方却坚称钥匙没在身上。
“我们又没有搜身的权力,当时真的很无奈。”于江涛说,在与“老赖”的对峙中,他们时常碰到这种情况,“我们毕竟不是警察,在现实工作中不管是执法手段还是执法依据,都受限制。”
沉默片刻,于江涛忽然对汽车踹了一脚。被执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兜里的汽车钥匙就发出了报警声。
钥匙交出了。
查控网上线后,被执行人藏匿财产的难度大了不少,但提前转移财产、变更产权人等手段都可以躲避追查。执行二庭的法官们都清楚,技术手段虽然提高了效率,但有些难办的案子,仍然需要经验来破解。
一个几乎已成定律的经验是“知己知彼,投其所畏”:找到被执行人的软肋,他们怕什么,焦虑什么,法院就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书记、主任、人大代表就怕被罢免,有些老板怕丢脸,上了‘失信’(即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乘不了飞机,上不了高铁。”一位法官介绍,“没有被执行人是在很舒服的时候来和解的,都是难受得受不了了才来和解。”
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公布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信息的若干规定》出台,第一次将对“老赖”进行信用惩戒的措施纳入到制度中。
于江涛见过很多“老赖”,一开始接触时,他们就是一副“我无所谓,我还欠很多钱呢”的样子。
“但我们有威慑机制。一般我们会告诉被执行人,要是不履行,首先我们要把你上‘失信’,上去之后工程招投标、银行借贷都做不了;第二我要对你‘限高’,限制高消费,坐不了飞机和高铁;如果再不履行,那我们就可以拘留你,拒执罪(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
“善战方能言和。”一位年轻法官总结说,执行法官最愿意看到案子双方当事人最终坐下来解决问题,“但怎么让失信的被执行人坐下来,这就需要法官的智慧和必要手段。”
执行庭法官几乎都接到过威胁电话
青岛中院的大楼里,除了餐厅,执行二庭的办公区几乎是热闹的地方。
4位法官共享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办公室。几乎每张办公桌前都会围上几个人。申请执行人和被执行人坐在一起,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即便只有一方单独来找法官,办公室也吵得像一个办事大厅。谈话声、翻案卷的声音和电话铃声夹杂在一起,几乎一分钟也停不下来。
这里每周有6天是工作日,周六加班已是常态。但尽管常年加班,积压的卷宗还是越来越高。
刘常青的两个书柜里都塞满了卷宗,茶几上的案卷压得托板已经变形。他的手机和固话经常交替响起,最多时,他一天接了120个电话。
“在青岛这种经济发达地区,纠纷很多,案子自然也很多。”赵红旗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现在执行二庭每个法官手中都有二三百个案子,“尤其这几年经济下行,案子明显多了起来。”
常年去外地出差,赵红旗发现,这种忙碌的场面在经济发达地区的法院很常见,但欠发达地区却是另一番景象。去年他去西部省份办案,一个县级法院一年只有48起执行案件,但有8个办案人员。而他去年一个人就接到70多起案件。
“我请他们帮忙协助一个4800万(元)的案子,他们又给我们退回来了,说他们5年执行到位加一起,都办不了这么多金额,平时执行就是牵几头牛、抓几只羊就结束了。”
除了案多人少,办案周期也决定着法官们的工作“快”不起来。
“法律规定处置财产必须要通知到被执行人,比如拍卖裁定、评估报告,都是要必须送达的,但是有时会找不到人,那就要公告,两个公告就140天。”赵红旗说。
孙林此前是民事审判庭的庭长,他坦言在来到执行二庭之前,对执行工作也不够了解。
“我那时跟院里很多人一样,感觉执行就是贴个封条,追个账。”孙林笑了笑说,“后来来了之后才发现,执行工作竟然这么难,这么复杂。”
大半年后,他体会到,执行工作其实一直是“如履薄冰”。
“我们背后退无可退。审判一审错了还可以二审,二审了还可以再审。但是执行错了基本就是无可挽回,比如卖错房子了,你上哪儿追回?”他感叹,“所以每个过程都要细致再细致,谨慎再谨慎。”
压力之外还有危险。刘常青曾去无锡执行一个案子,要把被执行人生产的布匹从厂房里拉出来。结果工人把整个厂子都围了起来,法官根本进不去。最紧张的时候,工人把厂子周围泼上了汽油,然后用车辆堵上了大门。
徐晓有次在东北查扣一批货物,那是个制假窝点。进去后,他和两位同事马上被围了起来,对方“提着家伙就冲了过来”。窝点是个院子,当时门已被反锁。他和同事只能翻墙逃了出来。
还有些危险是看不见的。执行二庭的法官几乎都接到过威胁电话,有人甚至被跟踪。
“有人把我老婆工作单位、我孩子学校(名称)全发短信给我,威胁我如果再逼他,我家人就有危险。”刘常青拿出自己的手机,里面保存着十几条此类威胁短信。
他的做法是:报警。